画面血腥，小孩不易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话没有错，但真相也没有这么简单。
环保组织【大象无国界】对外宣布：在非洲国家博茨瓦纳的一个保护区里发现了87头被盗猎的非洲象的尸体。 这个新闻难免让我们费解：咦？不是说中国以前是最大的象牙消费国，而在今年年初中国已经全面禁止象牙贸易了嘛？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盗猎行为？
上个月，环保组织【大象无国界】对外宣布：在非洲国家博茨瓦纳的一个保护区里发现了87头被盗猎的非洲象的尸体。
看到这个新闻，很多朋友都会感到错愕：咦？不对啊，我记得元旦前后，我们国内的媒体上不是铺天盖地的说过我们中国从今年一月一号开始全面禁止象牙贸易了嘛？不是说中国以前是最大的象牙消费国，只要中国禁止象牙，大象就有救了嘛？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盗猎行为？
这其实是一个很值得一谈的话题。大象无国界的这一报告，生动的反映了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诸多挑战和国际反盗猎工作的复杂性，而上述这些让我们赶到困惑的点，也正是因为我们对这两方面的问题接触的太少。
许多年来，象牙在东西方世界备受追捧，为了满足这一需求，许多野生象被盗猎杀害。在今天，亚洲象Elephas maximus的野外种群已经从上世纪初的10万头下滑到了今天的3-5万头，而在亚洲象贸易被管控以来，被视为替代品的非洲象象牙贸易升温，更是导致两种非洲象（非洲草原象Loxodonta africana和非洲森林象Loxodonta cyclotis）的种群规模从一百年前的500万头（另有数据认为是1000万头）直线崩盘到今天的41.5万头。仅仅在过去的10年里，野生象的种群数量就下滑了20%。
但如果单纯的把这次发生在博茨瓦纳的大规模盗猎和以前的盗猎活动等同起来，那就会让我们无从看清其背后的诸多不同寻常之处。
尽管许多非洲国家因为国内的贫穷动荡和政府的管控无力、甚至腐败不作为导致了的盗猎活动猖獗，但博茨瓦纳绝不应属于此列——正相反，博茨瓦纳可是非洲数一数二的富国，从1966年独立之初，该国就发现了大批优质的钻石矿，凭借着这一宝贵资源，博茨瓦纳这四五十年来的GDP增速基本都维持着近两位数的增长，而且该国政治制度良好，社会福利也不算低，尽管艾滋病肆虐给发展造成了一定拖累，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快速发展的希望之地。
图：博茨瓦纳Jwaneng钻石矿，这是目前全球产值最高的一座钻石矿，每年产出钻石1200多万克拉，而这样的钻石矿在博茨瓦纳还有好几座。这些钻石矿基本都由戴·比尔斯和博茨瓦纳政府的合资企业控制，其中利润的七八成由博茨瓦纳政府享有
更重要的是，博茨瓦纳对于动物保护的力度之大，在非洲各国首屈一指。在国际上，该国一直被誉为非洲野生动物的坚强堡垒。即便是最为苛刻的环保组织，也都会承认博茨瓦纳官方对反盗猎所做出的诸多努力——博茨瓦纳国土面积的38%被列为了保护区和国家公园，在几个最主要的保护区周边，不仅有全副武装的国家军队驻守，保护区内的巡视员也一度配发突击步枪。2013~2014年，该国甚至开始推行一项零容忍政策——巡视员只要发现有人涉嫌盗猎，无需审判就可直接开枪击毙。
而导致我们疑惑的另一个主角，正是我们的祖国。很长时间里，中国一直是象牙贸易的最大消费国（一度没有之一），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人的钱袋子鼓起来了，对象牙制品的购买能力也快速增长，有的机构认为，近些年的象牙消费中的4成来自中国人的“贡献”。但这一趋势已经发生改变，通过一系列宣传，国人开始意识到这一贸易背后的血腥本质，对象牙消费也越来越呈现抵制的态度，而在2015年9月，我国领导人访美期间，就与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共同宣布，两国将关闭国内的象牙市场，2016年底，我国正式颁布了《关于有序停止商业性加工销售象牙及制品活动的通知》，通知要求，2017年3月31日前先行停止一批象牙定点加工单位和定点销售场所的加工销售象牙及制品活动，2017年12月31日前全面停止。也就是说，2018年的第一天，中国境内所有关于象牙的贸易都已经属于非法。这一举措被深受各界赞誉，被称为“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的里程碑”。
但吊诡的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全世界最大的象牙贸易市场彻底关闭、在全非洲反盗猎力度最大的国家境内，居然出现了如此大规模的盗猎，的确令人费解。
那么，在那片遥远的大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其他所有合法或非法的生意一样，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产业链条，也完全是由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组成的，其中，买方市场的动力是市场的需求，卖方市场的动力是可观的利益。想要彻底破解这个产业链条，就必须看市场需求是否已经绝迹，盗猎的暴利是否得到遏制。
然而事实表明，这两种动力都没有因为近几年的国际反象牙浪潮消失，甚至有些部分还在持续增长，以至于最终导致了这次屠杀。
我们首先来看买方市场。虽然最大的象牙消费国中国已经禁止了象牙贸易，但其他消费市场的需求依然不小——尽管中美发布了联合联合声明，但随后不久，美国又重启了部分象牙贸易。而在中国完全禁牙之后，日本已经成为了全球最大的象牙消费国，该国一直认为，自己国内的象牙贸易都是合法的——必须承认，在遏制非法象牙贸易这方面，日本的确是全世界做得最好的国家之一，但这绝不是说他们国内完全没有非法途径流入的象牙；此外，欧洲各国和亚洲的越南、泰国，也都有规模很大的象牙消费市场，从这个角度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买卖”部分，其实并没有彻底消失。
而卖方市场，则更加混乱复杂。
比如刚才一直提到的“合法象牙贸易”，可以想象，在有野生象分布的国家，自然死亡的象身上脱落的象牙会被人们收集，盗猎分子被抓获后，由他们砍下的象牙会被罚没，而这些象牙就会被堆积在相关国家的国库里。对于拥有这些合法象牙的国家来说，这些贵重的“库存”既不能随意的丢弃，有需要不断地投入精力保管，如果不能合法的出售换取真金白银，简直是一种浪费。尤其是库存比较多的南非、津巴布韦、纳米比亚和博茨瓦纳等国，一直在国际上呼吁开放这些合法象牙的合法销售。在1999和2008年，国际上曾经两次允许这些国家合法销售这些库存象牙，希望这样可以解决一下库存国家的实际问题，更希望他们可以把这些换来的资金继续投入到野生象的保护工作中。
图：从盗猎组织手里收缴的象牙，有时会被一些国家收归国库，并期待得以合法销售获利。在非洲各国，这样的国库象牙有几百吨之多
然而事与愿违，合法的象牙销售虽然满足了库存国的资金需求和消费国的象牙需求，但却也给盗猎象牙提供了绝佳的销赃渠道——只要想办法把盗猎象牙洗白，就可以打着合法象牙的旗号流入市场。这一点在中国市场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2008年，我国也从合法渠道从那四个库存国家购买了62吨合法象牙，这也是从1989年国际禁止象牙贸易之后，我国获得的唯一一批合法象牙原料，可自那之后，国内市场上流通的象牙总量远远超过这个数量。尽管政策要求，加工企业必须凭证购买原料，销售企业必须凭证销售成品，可是往往是象牙卖出去了，证却被留了下来，非法的象牙就可以继续使用这些已经被重复使用多次的证，摇身一变变成合法象牙。这种乱象，也就是我国最早决心彻底斩断象牙贸易的原因。
非法的象牙贸易所带来的暴利，更是吸引着许多目的不同的冒险者拿起了猎枪。
象牙贸易的暴利是远远超出正常贸易的范畴的，在许多非洲国家，象牙贩子们从当地农户手上收购象牙的价格大概在130-800美元/公斤，在一些贫穷的地区，这个价格甚至更是低的惊人，比如肯尼亚的一些农民，就会把象牙以3-4美元/千克（没错，我没少打几个0）的价格出售；而这些象牙随后就被层层转运到几个重要的中转港口——比如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德斯亚贝巴，在这里，它们被以1200-1700美元/公斤的价格销售给国际中间人；而这些象牙抵达亚洲后，根据不同的品相则会迈出2000-9000美元/公斤不等的价格；最终，这些象牙被加工出售，其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第一次成交时的上百倍。
即便是拿到钱最少的当地农民和土著，也愿意冒着风险去盗猎象牙，因为这看似微薄的利润分成，照样远远超过他们的年收入。更何况对于农民来说，杀死大象的唯一目的并不是为了象牙——他们不仅不会像专业的盗猎组织一样只取走象牙就逃之夭夭，而是会把这头巨兽物尽其用，通过销售象肉和皮革，他们能获取更多的利润，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肉食的短缺。
专业的盗猎组织所能获取的利润当然远远高于农民，这也促使他们越来越专业化，甚至已经达到了准军事化组织的程度。而一些恐怖组织也盯上了这块肥肉，比如赫赫有名的圣灵抵抗军和索马里青年党都有自己的盗猎队伍，索马里青年党甚至公开宣称，从2013年至今，他们的活动资金中有超过4成来自盗猎象牙（当然，国际刑警组织认为，索马里青年的应该还有更多的非法收入途径，4成这个数据可能是有点夸大了，或许是索马里青年党为了掩护自己其他非法贸易而故意释放的烟雾弹）。
图：这是典型的被盗猎组织杀害的象，只取走了象牙部分
一些国家的官员也加入到这一队伍中，其中的一些会利用职务之便盗取国库中储存的合法象牙（这种案例比比皆是），另外的一些则干脆为盗猎组织充当保护伞，几年之前破获的一起中国商人到东非收购象牙的案件中，为这名商人充当翻译的，竟然是某非洲大国军方高层的女儿，没有父亲的授意，这名衣食无忧的“公主”会去做这样高风险的事嘛？
在这样多方合力屠戮下，一些盗猎猖獗的国家境内的非洲象种群已经急剧下滑，在坦桑尼亚，仅仅用了5年功夫，非洲象就从10万衰减到5万。
象越来越少，而人们的欲望黑洞越来越大，导致的必然结果就是——到别国去捕杀。
几年之前，喀麦隆的Bouba Ndjidah国家公园里就曾经发生过一次规模远超这次的盗猎，一支从邻国苏丹越境而如的50-100人盗猎队伍，使用AK47和榴弹炮，在3个月的时间里屠杀了至少600头非洲象。
作为“非洲野生动物最后的堡垒”，博兹瓦纳生活的象群，不可能不被这些盗猎者盯上。
就像我们一开始提到的那样，博兹瓦纳对于盗猎的打击力度还是很大的，对于盗猎者来说，这就意味着更高的风险。此外，可能是由于当地水土的原因，博兹瓦纳的象群普遍缺钙，这导致这些象的牙比较短又易断。这两个原因导致盗猎组织一度没有把黑手伸过来，不过，当低风险的优质象牙资源已经枯竭的时候，什么高风险，什么低品质，都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而恰在此时，博兹瓦纳国内的一系列变化，又给了盗猎组织一个绝佳的机会。
对于博兹瓦纳来说，保护象可能并非是完全出于对野生动物在自然界中的重要性的重视，虽然该国依靠钻石赚的盆满钵满，但这种靠矿物资源发家的路子并不是长久之计，在很久之前，博兹瓦纳就在培育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自然旅游。
提到自然旅游，人们往往能联想到那种坐在车上观光摄影的旅游方式，诚然，这正是目前博兹瓦纳正在大力开展的自然旅游项目，通过抬高单价、限制人数，博兹瓦纳的自然观光旅游已经成为了该国非常重要的创收途径。
但自然旅游并不是只有这一种，另一种自然旅游，就是饱受争议的有偿的狩猎活动。
在西方发达国家，狩猎是一项古老而又经久不衰的运动，和那些以捕猎为生的非洲土著部落不同，欧美人的狩猎完全是一项个人兴趣，在北美，现在依然有许多地区可以合法的狩猎鹿，但对于爱好者来说，鹿显然不是一个有挑战的目标，他们更希望猎获凶猛的掠食者，或者难以制服的巨兽，而非洲的一些野生动物恰好满足了这个需求，在很长时间里，所谓的“非洲五大（狮，豹，野牛，犀牛和象）”让欧美猎手们趋之若鹜，不管付出多少金钱，他们都希望能在自己的陈列室里摆上几个亲手猎获的巨兽的标本。
图：因为拒绝猎杀幼熊而广受赞誉的“泰迪”——老罗斯福，就是一位典型的狩猎爱好者，这是他在非洲猎杀野象后的留念照
图：现在依然有一些非洲国家允许开展有偿狩猎活动
有的栖息地的自然生态保护的比较好，生物总量是比较安全的，如果可以开放有偿狩猎，就可以用有限的动物资源换取大量的资金，这对该地的野生动物保护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在今天，依然有很多非洲国家允许开展有偿狩猎。
博兹瓦纳一度也有很成规模的有偿狩猎产业，一些当地的村庄，就是依靠着出租狩猎营地来赚取资金维持生活。但在2014年，博兹瓦纳暂停了有偿狩猎活动，这引起了许多依赖这一产业的群体的不满，有人指出，在禁令刚开始实施的12个月，仅恩加米兰地区就损失了700万普拉（约合人民币444万元）狩猎收入和200个工作岗位，还有人认为，因为禁止了有偿狩猎，也影响了整个国家的旅游行业发展——因为有偿狩猎的顾客，往往是最富有、最频繁前往非洲的。
另一方的声音则来自生活在保护区的当地人，他们认为大象越来越频繁的来到人类农田摄食庄家，已经影响了农民的生计，野生动物的增多占据了更多的土地，还限制了该国的另一个支柱产业——肉牛出口产业的发展。
图：畜牧业是博兹瓦纳大力发展的另一个支柱产业，畜牧需要大量土地，这显然与野生动物保护有所冲突
说到底，博兹瓦纳保护野生动物，是为了保护自然观光旅游的利益，而这一利益并没有惠及所有人，高档的旅社和国家部门拿走了旅游绝大多数的收益，而当地人却要受到不断爆发的人兽冲突的烦恼。在他们看来，“非洲野生动物的坚强堡垒”这一名号，一点也不值得骄傲。
图：对于生活在保护区的博兹瓦纳当地人来说，上图这种草编工艺品，或许是他们能从游客身上赚钱的为数不多的途径。野生动物的增多，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而野生动物增多带来的人兽冲突，却是他们实实在在的烦恼
所以在今年6月21日，博兹瓦纳的马翁东区议员科斯塔•马库斯建议撤销已经实行了4年的狩猎禁令，尽管野生动物保护者极力呼吁，这一提案还是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更棘手的问题发生在今年5月，新任博兹瓦纳总统马西西认为，给护林员配枪似乎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于是，曾经荷枪实弹的护林员被解除了武装。
后面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在为博兹瓦纳政府进行野生象资源调查的时候，大象无国界组织在奥卡万戈三角洲发现了至少87头被杀害的大象的尸体。而随后，博兹瓦纳政府矢口否认，只承认有五十多头象死亡，而死亡原因“绝大多数是自然性的”。
图：这次大规模盗猎的发生地——奥卡万戈三角洲
我们很难判断大象无国界和博兹瓦纳政府的说法哪一个更接近真相，也无法判断如果事实真的像大象无国界组织宣称的那样，又到底是那一个事件最终触发了这次的大屠杀：或许是解除了保护区的武装刺激了盗猎组织的决心，也或许是频繁的人兽冲突导致了农民的暴富，亦或者是跨国盗猎组织的铤而走险……
国际反盗猎行动的复杂性，也就像这次大规模盗猎的真相一样复杂，复杂到即便最大的消费国已经立下重典，也无法马上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大规模的整治很有用，但却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如何协调各方的利益，最终将这些利益与野生动物保护捆绑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办法。当然，“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句话并没有错，中国禁止象牙贸易也没有错，虽然这只是漫漫长路上的一步。
2016年小李子监制《象牙游戏》的时候，我们还是最大的象牙消费国，但在今天，这一切已经有所改变。而像《象牙游戏》里的主角 黄泓翔 一样，这场象牙保卫战的前线上，也越来越多的出现了中国人的身影。
图：2017年，马云代表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开启了非洲保护区巡护员奖励基金项目，用以奖励贡献卓越的非洲保护区巡护员
发生在博兹瓦纳的这次盗猎，并没有让我感觉悲观，因为我们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我们还在前行，剩下的，就是要靠所有人的努力，让我们前行的脚步再快一些吧，因为留给大象和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260
